剑客还小的时候,性格就是孤僻又乖戾。

他还小,刚从渎生暗地出来,文士温雅的微笑着跟周遭人解释,他与这人世尚不熟识,你们不要去打扰他。

剑客就靠在雪廊的石头背风处,看着文士紫色的衣袖扫过堆积了一夜的风雪。

昨夜休息的好吗,文士略微弯下腰,对上尚年幼的剑客死气沉沉的双眼,又笑着安抚他,让人来打扰你,是我的过错,往后你会安安静静的,我保证,好不好?

文士语调轻轻的,是很妥帖的哄诱孩子的语气,剑客知晓文士有个病弱的小妹,心想,他大概也是这么哄他的妹妹。

剑客没有说话,文士又自顾自的直起身,握住剑客的手,剑客还年幼,双手稚嫩,足以被文士拢在手心,剑客低头看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,忽然想到了他被带出渎生暗地的那一天,那一天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,干净优雅的文士把身上的长衫裹在衣衫褴褛的他身上,又伸出手拉着他,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暗无天日的死地。

剑客记得文士裹在他身上那件长衫,带着紫色的暗纹,衣角处落了一只孔雀,摆动间有暗香扑鼻。
文士的手其实并不温暖,指尖冰冷,就像文士这个人,看起来温柔可亲,却不可接近。

然而剑客记得文士的掌心,在寒天冻地里有一点温热,伴着衣袖间的暗香,悠悠落在雪中。

你在想什么?文士打断剑客的思绪,说,我给你带了点心,你要不要尝一下?
剑客抿着嘴唇看着文士,点心香甜的味道掩盖了文士身上的暗香,永昼的异境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亮,文士坐在长廊下,往他手心放了一小块精致的点心。

这是何物?剑客第一次开口,太久没有讲话的嗓音带着沙哑,十分低沉。
即鹿很爱吃这个,文士说,你们年岁差不多大,我想着,你可能也会喜欢。

剑客不再发问,把甜的发腻的点心吞进嘴里,舌尖慢慢抵着沙沙的内馅,偶尔能咬到几粒没有磨碎的豆子,然而也已经蒸的酥软,点心外皮酥脆,稍微带点油光,不需要怎么咀嚼,就在口中融化了,带着果子和豆子混合的香气。

剑客默默吃着点心,又去看身侧的文士,文士低垂着眉眼,显得清俊而优雅,剑客把自己的手塞进文士手心,惊醒了走神的文士,剑客忽然觉察自己的幼稚,又把手收回来,文士没有阻拦,只是笑了一下,剑客感觉到文士掌心那点温度在大雪里很快的消散了,于是又拿起一块温热的点心,慢慢的咬了一口,过分的甜味在舌尖扩散,令他不适的皱了皱眉。

剑客没有对点心发表评价,而文士却再也没有给他带过这种点心,他想道,大约是自己不小心的皱眉被他看到了。
文士从来就是个细心妥帖的人,在政场的摸爬滚打令他十分善于察言观色,剑客心里明白。

剑客依然安安静静带在雪廊练剑,日复一日的变强,长高,从稚嫩的少年变成顶级的武者,而文士依然是一副波澜不兴,平淡温和的样子,时而来看他。

时间过得太久,剑客想,他总忍不住要去惹怒文士,刺痛文士,不甘心信任他,不甘心亲近他,憎恶他的心计深沉,厌弃他的步步为营。

却又一次又一次救下他,保护他。

时间太过于久远,久远到剑客几乎相信了他们之间只有利用与算计,久远到剑客将年幼的记忆全部封存,再也不想回忆。

剑客是甘愿被文士利用的,然而剑客却再也不甘愿爱文士。

直到文士死后,剑客仍觉得不可思议,他一直做好了死在文士的算计中的准备,一直等着死在文士之前那一天,等啊等,却在某一天,等来了文士的死讯。

文士死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,剑客想,可能在打盹,在发呆,在擦剑,也可能仍然在为文士将他赶走而生闷气。
这么悄无声息无迹可寻的,文士就死了。

剑客捂着脸在雪里坐了很久,电光石火间想起了那一盘甜的不合时宜的点心,想起了文士温热的掌心,想起了某一天有人踏着光走进渎生暗地,对他说,我来带你离开。

我再也见不到你了,剑客低声说。

甜腻的点心在记忆的暗处,再也无法稀释余下半生的苦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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